【霆峰/衍生】《月铃舟 · 楔子》

【仙侠题材,或者是个神话故事?雷慎,ooc。

【马上就开学了,临走前再扔个更新。

【之前写的白喵记,这篇用了里面的一个情节,不过改动补充了很多,是完全不同的故事,摊手,诶fong fong还是出场了的

【楔子比较长,只是大概写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看吧,毕竟不是正文,还偷了懒。

 “富贵!富贵!贵啊——”

  夕阳下小庭深院,一群暮鸦哗啦啦飞起。陈富贵提着李记香酥鸡,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院子里老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,听起来像是马上要撒手人寰了一样。

“师父。”

  陈富贵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中,衣角一扬,“别喊了,我回来了。”

“带鸡了没有!”话音才落,眉开眼笑的老道士就瞄见了陈富贵手里拎着的纸包,接着一道残影,陈富贵手中一轻,香酥鸡和老人一起跑到了床上,老人美滋滋的两三下拆开纸包,攥住鸡腿突出的一根骨头就将油汪汪金灿灿的一大块撕了下来,“这李记香酥鸡啊可真是……徒儿你拿着剑干嘛。”

  陈富贵擦剑的手一停,他慢悠悠的抬起眼睛,慢悠悠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来。

“擦剑。”

“擦剑好啊,擦剑好啊,徒儿你哪里都好,就是待人不够热情。”老头摇头晃脑的啃着香酥鸡腿,丝毫看不出这是个刚才还病怏怏躺在床上,立马就要行将就木的老人,“将来你娶了小媳妇,洞房的时候难道也这么哎呦有话好好说你别把鸡拿走啊!!!”

“我不爱吃肉。”陈富贵面无表情的将鸡放到桌子上,再端起一碗茶走过来,动作的确是端茶,不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对老道人做什么,“喝点水。”

  嘁,要老是这德行,估计这辈子也讨不到小媳妇。

“哎哎哎。”虽是这么腹诽,老人还是忙不迭的把陈富贵手里的碗接过来,扣在脸上大口大口的往下灌。

“别呛着,师父。”

  

“是是是。”

  云蕤子一边答应着,一边悄悄掀起眼皮,望着站在床畔的徒弟,陈富贵真是长大了,淡青广袖,眉如远山。

  他似乎从陈富贵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,那个人身负长剑,素服湛蓝,他立在流云清风的尽处,再向前走去,身后便是岑寂清凉的千年时光。

“师父?”

  碗中的茶水早已喝干了,陈富贵望着依旧坚持不懈把碗扣在脸上的云蕤子,滴滴答答仅剩的几滴残茶顺着他的胡子蜿蜒的淌下来,于是他默默伸出手,亲切的拍了拍云蕤子脸上的碗。

“师父。”

“啊徒儿,师父没事。”

  云蕤子一脸慈爱的望着下手给他擦胡子的徒儿。

“师父只是在想,陈富贵这个名字,是不是太委屈你了。”

  群山望飞鸟,最后一缕淡金夕光,顺着黛色檐角温柔的滑落下去,像是一滴同样温柔的眼泪。

  ——

  傍晚,有大风雨。

 

  阴云密布四合,滚滚从西涌来,疾厉的狂风吹折了树枝和灌木,零落歪斜的遮挡着前行的山间小径,陈富贵肩上背着剑,手中握着一把伞。试探着拨开路上散乱的枝条。狂风大作,他一个没留神,手中的桐伞从指间松脱开来,顺着坡向骨碌碌一直往下滚去。

  马上就要落雨了,陈富贵抬头望了望天色,加快了步伐去追被风吹飞的伞。这一层层乌云酝酿了这么久,这场雨一定不会小。但是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,也是了,没有人家会住在这种这深山幽谷之中,陈富贵现在已经做好了今夜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准备,如果运气能好一点,但愿明天他不会着凉。

 

  似乎有什么命令指引一般,即使前方有纵横交错的藤蔓荆棘遮挡,路愈发难行,伞却丝毫不见停下来的意思,陈富贵一路上走的艰难。风呼呼的在耳畔尖哨,天边已隐隐传来了隆隆雷声。正当他打算从袖中掏出最后一张神行符,伞却突然不再往坡下滚动了,牢牢的挂在两丛接骨木之间,陈富贵还没来得及住脚,一个踉跄,险些摔了出去,背上的长剑被树丛刮了一下,浅蓝色的流苏动荡个不停。

 大概今日不宜出行。

 

  陈富贵这么想着站定了,拿袖子擦了擦伞上的泥灰,神行符只有一张,他不能再轻易浪费,下雨之前能找到一个能避雨的所在那是最好。猛一抬头,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不远处正是一所四方庭院,隐隐透出暖黄灯光,深林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所寻常人家的院落,仿佛专门等待着过路旅人前来休憩一般。

  天边的雷声更响了,雨马上就要来了,由不得多想,陈富贵加快了步伐,往那一处庭院走去。

  两扇木门紧闭,铜门环有些破损,兽头上裂了一个口子,却仍是润亮的,一看便知是经常有人擦拭。陈富贵迟疑了一下,终是伸手,轻轻将门环叩了几叩。

 “谁呀?”

  脚步由远及近,女子声音袅袅而来,最终停在了门后。

 “……”

  没有人说话,只听见唰唰的响。

  

  少妇心下奇怪,便又要转身离开,门外的人却说话了。

 “这位姑娘,可否让在下进来,躲一躲雨。”

  

  喉咙震动着发出声来,陈富贵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是哑的。

  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,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讲过话。

  短促的一声吱呀,紧闭着的门打开了一条缝,陈富贵抬起头来,门后立着一个青布衣裙的少妇,中等身量,眉眼清秀,脸上犹未放下戒备,仍盯着陈富贵。

  以及,陈富贵身后地面上,飘散着的一堆,黄色符咒。

  陈富贵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,不以为忤的点了点头,吸了一口气,神色平淡, “若是娘子不方便的话,权当是在下打扰了。”符咒没有错,这里没有任何妖气的存在。他素来不善言谈,如今亦不多做解释,心想女子不甚欢迎他,说完了便转身欲走,淡青色的衣摆随着风一阵飘扬,仿佛一片宽大的流云。

 

  他走出一小段路,一边心想再往前寻一棵树暂避便是了,百年的老树这深山里总是不缺——身后女子声音忽又响起了,或者是因为已经隔了一段距离,那声音显得有些缥缈失真,仿佛浮在清冷朦胧的雨雾之中。

“先生且等等,眼看就要下雨了,若不嫌弃,还是进来避一避吧。”

 

  陈富贵的身影停了下来。

  ……

 

 

  刚踏进屋里,雨便倾盆落下,狂风挟起水雾和尘泥,瓢泼卷来,灰黄相交。

“妾身的夫君是这山中的猎户,晨起我夫君便带了猎物去城中卖了,如今还未回来,大概看将要下雨就在城中另寻了住家,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回了。”

  女子掀开了里屋竹帘,絮絮的道。请陈富贵坐下之后,她便前去端了一盏姜茶进来,放在桌上,陈富贵连忙接过来道谢,余光瞥见桌上一双女童小鞋,满绣蝴蝶花,甚是鲜艳。门外雷雨隆隆,只听女子又道,“恰巧西边还空下一间屋子,前日阿爷来望我,昨早刚走,先生今晚可歇下脚了。”

“多谢娘子,我只在此叨扰一晚,等明日雨停了,便继续赶路。”他难得的多说几句话,姜茶点了冰糖,升腾着冒起软融融的热气,一口甘甜微辣咽下喉去,立时驱散了潮意,精神也放松下来。

“什么叨扰不叨扰的,先生太客气了。”

 女子望着陈富贵,抿嘴一笑,摇头,这先生长得风情蕴藉,一望便生美意,只可惜,一双明眸清如水寒如冰,又不怎么说话,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。

 

  山中人晚饭甚是简单,一碟炒菇、蒸干菜,两碗清粥,几块硬面饽饽。陈富贵原本推辞,说自己吃干粮便是,女子执意说这非待客之道,拗不过她,陈富贵正襟危坐,和她分桌而食。赶了一天的路,陈富贵此时也饿了,但仍吃的不紧不慢,一丝不苟,细嚼慢咽,专注认真。

  云蕤子这一辈子,只收了陈富贵这一个徒弟,云蕤子非肉不喜,和一般的修行之道大相径庭,可陈富贵又和师父不一样,他只吃素。

  一餐无话,饭毕收拾完了碗筷,女子却又盛了一晚粥,从纸包里拿出两块冰糖,下进碗中去,要去里屋。

  她说家中此时除了她,并没有别人,陈富贵有些疑惑,“这是?”

“嗯?”碰触到陈富贵询问的目光,女子浑身轻轻一颤,顿了一顿,顺着他的眼睛,望见自己手中的粥碗,又抬起头来,凄楚一笑。

 

“是了,没跟先生说,这粥是盛给我女儿的。”

 

  陈富贵皱起眉来,突然记起才进门时,屋正中的方桌上放着针线箱笼,还有一双未绣完的朱色小花鞋,在略显暗淡陈旧的光线中,显得分外鲜丽亮眼。他本想这家应是有个小女娃,不过当时女子端了姜茶过来,又说了些许话,陈富贵便把这事情忘却了。

“这孩子没法下地来吃饭。”

  女子言及此处,忍不住要垂下泪来,“其实是,她自打生下来,就没醒过。”

“没醒过?”这倒很蹊跷,陈富贵不由重复了一遍她的话。

“是啊,我才将她生下来,这孩子就紧闭着眼,一声也不会哭,稳婆只当这孩子是个死胎,可是抱起来的时候,孩子是温温热热的,呼吸也有,可就是闭着眼不醒,更不会动弹说话。”说到这里,女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断了线似的落下来,“街坊难免说些飞短流长。不然,我和夫君也不会搬到这种地方来……”

  眼望女子悲不能禁,饶是陈富贵跟着云蕤子,读惯了道书心经,习得清心寡欲,此时这女子哭的凄楚,心中也不禁微微一动。

  是不该动的,他想,救人便是救人,心是不该动的,典籍中从不说这些。

  可他的声音还是放的温柔了下来。

“娘子不必急,或者大夫不知的事情,我能看出一二。”

“如此就多谢先生了。”

  女子握着手巾凄切下拜,“我喂完她这粥,就带先生去瞧瞧。”

  屋外风雨仍是漱漱,树木摇动,屋中一灯荧然,女子弯腰拿针将灯火挑亮了,方拿过灯台放在床畔,让陈富贵好看的更明白些。

  小床上睡着个年方五六岁的小女娃,脸色苍白,睫毛乌黑,看起来纤弱的风一吹就要散去。这个年纪的孩子应当是活泼生动能说能笑,如今却静的像是溪边的青石,叫常人看来亦是心酸,更毋论生身父母。陈富贵一张脸静如沉水,眼瞳比深夜的夜更黑,他缓缓将手指搭上女娃手腕上的寸关尺。

  说来奇怪,虽说小姑娘醒不过来,但是这脉象依旧是平缓有力,并无其他不对的地方。陈富贵伸手,轻轻摸着女娃的脸看了一看,又掀了掀她的眼帘,与正常人无二,依旧是毫无头绪。

 

  一路行来,他的符咒已经不多了。陈富贵记得,大概还有七张。

“将这碗水喂她服下去。”

  女子听陈富贵的话,去外头倒了一碗温水来,又眼巴巴望着陈富贵从宽衣大袖中摸出一张鹅黄表纸符咒来,符咒纸上弯弯曲曲用朱砂画出些许无人认得的字画,他将碗移到灯下,符咒则在油灯火舌的吞噬下,化成了灰白的纸烬,年轻道士修长的手指,在灯里发出浅淡的莹光。

  深灰纸烬顺着他素白的指尖,轻飘飘落到了陶碗之中。

  清神咒。

  符咒化入水中,再顺着沉睡女孩的唇线,缓缓滑入喉咙。

  女子眼中含着担忧,望向将陶碗缓缓放在了桌上的陈富贵。

“大概需要一刻吧。”陈富贵看着女孩昏睡的脸庞,声音微沉。 

  

  女子垂下眉睫,默然无语。

  滴漏的水珠,迸溅掉入黄铜箭壶之中,其上的刻度,缓缓的向下挪了一格。

  榻上的孩子依旧静如止水,呼吸均匀,然而,不见任何苏醒的痕迹。

  陈富贵几近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,淡色的衣袖掠过桌面,带落一片片烧败的细碎纸灰,云蕤子是名满诸界的道门大家,其门下所制符文,绝不同于泛泛之辈,看来这家孩子的病症另有蹊跷,远远不是一张云蕤子的符咒而力所能及。 

   

“抱歉。”

“不是先生的错。”女子勉强一笑,“这些年来我们也是四处求医问药,但都近乎无果。只是,曾经有一位大夫看出端倪,说小女是胎里的失魂之症,难治。”

“难治?”陈富贵一愣,听到这里,不由皱了皱眉,“这位大夫能看出是何病症,说是难治也并非毫无根治之法,那他可留下什么药方之类?”

“药方……倒是留下一张。”女子摇头,“不过,还是难,有一味药闻所未闻,就连那位大夫自己也不知道这药的来处。”

“那可否借我药方一观。”

  陈富贵道,“多谢。”

 

“先生不必多礼,我这就取来。”

   

  药方就在对面柜子的抽屉之中,泛黄的旧纸有些年头,陈富贵把药方从女子手中接了过来,道了一声谢,便就着灯火仔细看了起来。

  用药倒是寻常,不过是些人参、防风、牡蛎、柏子仁、甘草一类,陈富贵眯了眯眼,顺着药方上的笔迹,逐次往下看去。

  看到末尾,陈富贵的指尖,轻轻一顿。

“这味药……”

 

“怎么了?”女子的声音有些紧张。

  

  陈富贵摇了摇头,他的手指,点向药方末尾最后的三个字。

  焦黑的墨色龙飞凤舞的写着:“玄烛藤。”

  女子看到这里,却并无多大意外,只是叹了一声,“正是如此,玄烛藤,到处询问,这味药根本无人知晓,我们也疑惑,是不是这位大夫知道小女之病无救,特意写下这味不存在的药草,来勉强支撑我们夫妇二人的念望想头。”

“这倒未必。”

  陈富贵想了一会,郑而重之的,他再度摇了摇头,声音沉了下来,“我另外的意思是,天下之事未免太巧,玄烛藤,这味药也是我这次离开家乡的原因。”

“什么?”女子猛然抬起眼睛。

 

“三个月以前,我在为师父整理遗物时,找到了一本书。”

  云蕤子的名声诸界无有不知者,然而他纵使修为再高,却只能被称作一个修道之人,终其一生未能化作仙身。

  他没能吃完陈富贵买来的那只香酥鸡,也没能撑过那个下午,时值三月春,新土新坟,大概不久之后,云蕤子的坟丘之上,就能长出一片翠茸茸的芳草。

 

  说是一本书,其实掀开封面之后,只有两页,也可能是散失了,也可能本身便只有那两页,翻开第一页,纸上写了寥寥几行字。

“玄烛藤,生于比丘山以东,夜听泉以北,垂香林以西,晴明海以南,味甘,性温,可超生死,可通鬼神。”

  陈富贵不知道书上所说的夜听泉、垂香林究竟都在何处,所幸第二页就是地图,上面标注了寻找玄烛藤所去的路线,终点在一个名叫青萝道的地方。

   

  本来,陈富贵是想将这本书收起来的,他没有能力去找玄烛藤,也没有找它的兴致。但陈富贵总会想起云蕤子临终前,用力拉着他的手,一直指着放书的箱子,吊儿郎当的老人,大概一生都没有用过这么重的力气,陈富贵全身的骨骼,都在隐隐痛响。

  他从记事起,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,又为何要抛下他,他只记得一件事,某一年的扬州街头,行人熙熙攘攘,他蹲在墙角望着地面上搬家的蚂蚁,云蕤子腰负酒葫芦,醉醺醺的撞到他面前。

 

  而箱子里除了这本书又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。陈富贵望着桌案上摇曳星星的烛火,陷入了回忆的神色,“我想他,大概是要我去找玄烛藤。”

  陈富贵的叙述很简单,女子凝神听着,眸中若有所思。

 

“这世间之人,各有各的难处。”

  静了许久,女子轻叹了一口气,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小女儿,又望向陈富贵,宽慰道,“逝者已矣,先生节哀。”

 

“没事,我知道。”

  陈富贵闻言,不置可否,只微微笑了笑,“师父的遗愿我一定会完成。娘子放心,明早雨停我便启程,寻到玄烛藤,为令千金治好失魂之症。”

  女子眼中微光一闪,下一秒便听到陈富贵的允诺,耳边仿佛雷鸣电掣一般,眼前一花,连忙扶住了桌子,陈富贵听见了她略带颤抖的声音。

 

“先生能有这份心意,妾身感激不尽,只是寻得此物乃是老先生的遗愿,先生如今……如今……”

 

“我要玄烛藤,没什么用。”

  听到这里,陈富贵又微微笑了起来,弓起的手指叩到了桌面,他眉眼本略显凌厉,不笑的时候是有些怕人的,如今笑起来,却又是令人信服的温柔和肯定。

“对真正需要的人来说,玄烛藤的意义不一样。”

  何况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

  云蕤子虽是他的师父,却只教了陈富贵些许剑法功夫,并未授他奇门遁甲之术,只说他的根骨,并不适宜此道。陈富贵虽名为道士,然实则和普通武师无二。玄烛藤这样的神物,他并无把握真能拿到,即使拿到了,天长日久也未必真能护住。云蕤子要玄烛藤做什么呢,总不可能是让陈富贵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,灌上一碗玄烛藤汤剂,肉白骨起死回生,借此重振雄风。

  话音未落,女子便扑通跪了下去,向陈富贵深深一叩首。

 

  陈富贵见她一跪,有些突然,回过神后立时伸手欲扶。

  女子却拂开了他的手,弯下腰去,对着陈富贵又是一拜。

“先生大恩大德,我宋芸娘一家没齿难忘,先生此去若真能救的了小女,当牛做马,结草衔环,上刀山下火海,就任凭先生一句话了!”

“起来,你要谢,就谢留下药方的先生。”

  陈富贵伸出手,又恢复了那张喜怒不变的脸,指上微微用力,生生扶起了芸娘。 

  芸娘被他扶起,悲喜交加,忍不住又垂下泪来,望了望床上从未醒过的小女儿,又望了望陈富贵,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搓了搓手。

“我去为先生做碗莲子汤来。”

 

  陈富贵还不及开口,芸娘脚步飞快,转眼便走出了里屋,只得由她去。

 

  他的目光转向榻上昏睡的小姑娘,小姑娘的呼吸匀长,睫毛微微颤动,桌上的灯火摇曳不止,眼下又暗了些许,仿佛有什么要说出口,却终是吞声踟蹰。

  ——

  第二日,天就放晴了,一早起来,空气清凉沁人,金色璀璨的阳光落在山林间,交织出一片斑斓葱翠。

  露珠从纤长的叶尖坠落而下,朝生暮死。

  陈富贵一早便离开了芸娘家,临行前,芸娘除了塞给他一包干粮,又另送了他一盏灯。

  一盏紫檀包边的泛黄纱灯,坠着一串孔雀绿的流苏。

  陈富贵本来并不打算要下这盏灯,他生性不喜累赘,实在想不出带一盏灯还有什么用处。然而盛情难却,芸娘坚持将灯塞进他手里,说万一夜间行路也方便些,不由分说要他收下。再拉拉扯扯推推让让下去就不用再赶路了,没奈何,陈富贵又不善与人来往,只好将灯收了下来,等回来的时候再将灯送还也就是了。

  如果能回来的话。

  

  一路上倒也顺利,无甚可说。

  他在路上买了头驴,驴老了,脾气有些大,不肯让人骑。滴滴答答走了又有两月余,金风玉露,转眼夏末秋初,离青萝道已经不远了,不过,陈富贵还需要再确认一下。

  大片绿中泛黄的木叶,顺着风的弧线飞离。

  陈富贵按照地图的指示,一直向北走,离青萝道越近,城镇渐稀,白昼也就越短,放晴的日子也就越少,大部分时候,四下皆是蒙昧的阴天,水气浓重,入了夜,连月亮也只是偶尔能见一两次。

  林间山路寂静,时有鸟鸣啁啾,隐在一片碧翠之中,娇黄的雀羽鲜亮动人。

  老驴停在一棵大树下,引吭长叫两声,蹄子用力踹了两下,踹起来一片尘土。

  陈富贵停下脚步,去拉了拉它的笼头。

  老驴依旧在踢踢踏踏的踹蹄子,死活不肯挪窝。

  天光细密的从树荫之间洒落下来,陈富贵不再走了,把干粮从布包里拿出来,抬起眼,老驴在不远处默默无闻的咀嚼着野草,低下头咬了几口干粮,其实他不饿,于是吃了几口就放回去了,但是驴倒饿了,埋着头吃个没完没了。

  一阵微风吹来,树叶沙沙作响。

  腿蹲的有些麻,陈富贵打算活动一下筋骨。

  才站起身,有什么物事轻柔的吹落了下来,蒙在了他的脸上。

“……”

  陈富贵默默的将落在脸上的素白纱帛拂了下来,轻轻握在手心,看了看。

  素长绢纱上暗绣云水纹,干净透澈皂角香。

  从何处落下来的?陈富贵抬头望,枝叶密簇交织,天光大亮,他的眼有些花。

  其实他对这些不感兴趣,他手中却不由自主的握着那束素色绢纱,滑欲脱手,陈富贵一边望着头顶交错的树叶,几乎是无意识的,他握住绢纱,轻轻的拽了一下。

  拽一下,拽两下,又拽三下。

  拽四下。

  交错的叶丛间淡青天光忽而亮的灼人。

  恍惚望见飞花璎珞秋千架,孔雀碧蓝配胭脂莲红,鹦鹉金绿拖迎春鹅黄,彩绦迤逦,纷披如烟,淡衣青发俏生生少年横坐在花枝上,长袖似行云坠雪,中隐双剑凛然霜色,那霜色一直落到钿带锦帐深处凝露蔷薇蕊中,沾了芙蓉霞光,再染进他一双濯黑灵澈的杏子星眸里……

“啪!”

  清脆的断裂声从头顶传过来,噼啪噼啪。

“咔嚓!”

  一片阴影重重的压下来,再接着,陈富贵理所当然的做了这个不明物体的承重物。突如其来砸的他眼前一闪,仿佛搂住了一捧杏花,尽是扑茜飞粉的旖旎香影。

  等他被砸的回过神来之后,陈富贵发现自己姿势正万分标准的,稳稳的,搂抱住了某位天降少年的腰身。

“……”

  雾唾香难尽,珠啼冷易销。

  不意杏花春中有佼人。

  

  赵师雄夜入罗浮山梅林,得见月下美人姗姗而来,共邀饮酒。

  美人绣颊玉靥,笑如春温,青衣姣童,添香把盏。

  而待天明日出,美人朱楼忽皆无影无踪。赵师雄始悟所遇美人为梅花神,青衣姣童乃梅枝上所栖之翠鸟。

  美人真仙,恍如一梦。

  罗浮梅影欠三分暖意,桃色词本里皆是杏花天,杳杳艳歌春日午,出墙何处隔朱门。

  借三分天光看去,怀中的人不过才是弱冠年纪的少年,生的好看,甚清朗甜秀,嘴角轻轻翘,似生来带笑,难得的是骨相极匀称,杏花为魄,春风为魂。

  陈富贵原本不意山野之间也会见到行人,难得的是这行人正在树上睡大觉,睡大觉也就罢了,居然从树上摔下来都没醒。

  纷乱的思绪如水中莲叶一般散漫,小舟行过,又重归于静。陈富贵的眉蹙的更深,他盯着望着怀里吐息悠长睡梦酣美的少年,仿佛要将怀中人的骨头都挖出来一般。

  正盯的紧处,陈富贵的手腕却猛地被看起来正在闭眼安睡的少年,用力咬了一口,尖尖虎牙入了骨肉,渗出点点殷红血珠来,饶是不动神色若他,也被痛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 腰撞到树上也很痛,这下,更痛了。

  少年的鼻息微微翕动一两下,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,他睫毛微颤,下一刻,便缓缓睁开了眼睛,恍惚中,纯黑琥珀似的眸中闪烁过一点从猫科动物才能望见的狡狯光影,玲珑的光影弯弯转转,芳蔓碧草似的绕了一圈,这才落在陈富贵的身上,杏花暖风,拂面而来。

“凡人?”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,说着还伸出舌头,舔了舔自己的指尖,大概是手上有蜜。

  陈富贵的眉头蹙的更深了,整个人望去宛若深云寒山,他手劲稍松,下意识就想把怀里这不知是人是妖的少年扔出去,不想少年却兴冲冲的攀住他的袖子,叽叽喳喳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。

“喂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叫什么,你家住哪里,你到这里要做什么,还是说你要往哪去啊,咳咳是我问的不清楚,我应该问你你从哪儿来又要打哪儿去啊,兄弟你这灯看起来挺漂亮的,在什么地方买的啊——”

  话还未说完,却再说不出了,少年安安稳稳的躺在陈富贵怀里,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,扑闪了几下,滴溜溜的四处流转,用力睁着眼睛瞪着自己头上贴着的符咒,却干张着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,看起来分外可怜见的。

  陈富贵的指尖还存留着符文上的硫磺气,他盯着少年额头上那张随着风,有一下没两下飘扬起来的静言符,

“你,太吵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 【《月铃舟 · 楔子》end】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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